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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啸鸿揭秘:元朝青花瓷如何走向世界舞台

07-25

马啸鸿揭秘:元朝青花瓷如何走向世界舞台

潮新闻客户端

本文摘自英国学者、伦敦大学中国美术史教授马啸鸿(Shane McCausland)的新作《蒙古世纪》(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4年1月),潮新闻经授权刊发。本书为春风月榜上榜书,标题为编者加。

从装饰艺术的角度来看,南方的陶瓷产业在元朝中后期因出口贸易而空前繁荣。当时中国南方聚居了一批穆斯林商人和航运者(他们主要经营马匹和茶叶),在朝廷的推动下,到了14世纪20年代,商贾们的贸易活动已令龙泉青瓷等中国造物风行亚洲各地。

中国官吏们出版了一些记述异域风土人情的著作,这表明当时的中国人对元帝国以外的世界也同样感兴趣,但后世学者却很容易忽视这些材料。

制瓷技术约在1340年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江西景德镇生产的青花瓷爆发式地进入中国和更广大的亚洲市场,日本、蒙古、印度、伊朗和土耳其的传世品与出土物都证实了这一点。由于青花瓷在器型与装饰上浑然一体,因而吸引了各类受众。

这种新器物经久耐用且广受追捧,通过考察它们的时代背景、器物造型、生产工艺和传播路径,我们可以深入了解消费者的视觉偏好;同时,行业领袖也明显意识到了产量的限制和地方市场的竞争,比如在他们经营的西亚市场,伊斯兰中国风(Islamic chinoiserie)也开始盛行。

中国风青花背水壶,正中央是伊斯兰教的八角星。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在艺术研究中,青花瓷和文人画是两个长期分立的领域,而我们在此推测,这一对艺术形式诞生于同一场元代文化危机——青花瓷成了中世纪晚期最重要的跨国品牌,而文人画则是从人文方面对其进行了补偿。

部分14 世纪早、中期的瓷器上落有相应的年款,这为我们的研究指明了方向。帕西瓦尔·大维德系列收藏(Percival David collection,大英博物馆)中有一件著名的器物,是一尊1327年烧制的大型龙泉窑供瓶,厚重的青釉之下饰有浮雕花卉纹样。

元龙泉窑贴花卉纹尊,大英博物馆藏

14世纪20年代初,金泽的称名寺(现位于东京以南)订购了一对类似的供瓶,并由海路运往日本。现在,这对供瓶与该寺院的藏品共同安置于金泽文库。双瓶身下附有一对用于承托的朱漆瓶座,这应该是在供瓶抵达镰仓幕府治下的日本后不久定制的。这些实例都是重要的证据。很明显,到了14世纪20年代,此类来自浙江龙泉窑的陶瓷在整个东亚都广为流行。几十年前,忽必烈试图将日本并入蒙古帝国,部分原因是为了挫败宋朝的对外贸易,但此时双方的商贸活动又再次走向了繁荣。

1323年,一艘重达200吨的货船从中国驶往日本福冈,沿途在韩国西海岸的新安失事,船上装载的两万件物品中大部分都是龙泉瓷器,说明当时中国南方的瓷器正在批量运往朝鲜半岛和日本,这批货物中不仅有标准规格的产品,还有专门生产的订件。龙泉窑瓷器占到了这批货物的一半以上,以中小型和成套器物为主,与高安窖藏等出土物相一致。不过,沉船中还载有一些未曾在中国发现的器型,其背后的原因仍待探索。14世纪时,许多货船曾满载中国瓷器航行于东南亚和东亚海域,沉船中可能会浮现出更多的证据。

《蒙古世纪》内页

14世纪20年代生产的大型供瓶也是一种新型产品:它们不仅采用了新的器型,而且体量远大于当时所见器皿。撇口、高肩的造型让人联想起唐代雄强、恢宏的气度。如前所述,唐朝经常被中国人视为元朝政治与文化的典范。从拟人化的角度来看,上述器型都显得孔武有力。这些价值都合乎广义上的蒙元审美趣味,它们表明从爱育黎拔力八达的统治时期开始,中国出现了一种与强大王朝身份相对应的视觉模式。

明 陶宗仪《书史会要》中提到,元英宗时期,河晏海清,皇帝可以“怡情觚翰”,弘扬文化。

我们甚至可以指出,“蒙古和平”在14世纪20年代开始获得红利,这在文化发展、地域交流和对外出行方面尤为显著。陶宗仪认为,爱育黎拔力八达之子和继任者硕德八剌有雅致能“怡情觚翰”,是因为他继承了两位先王的“治平”之世。在蒙古帝国的贸易线路上,虽然鲜有文献记载货物的运输方式,但我们可以通过旅者的游记来想象这些行程。

卢布鲁克是13世纪中期的首批旅行者之一,波罗家族则于忽必烈统治时期一直居于中国。据记载,孟高维诺(John of Monte Corvino,1247—1328)于1294年左右在中国活动。1316至1330年间,一位名叫鄂多立克的方济各修士从威尼斯出发,途经波斯和印度前往中国,他的爱尔兰侍从詹姆斯(James,或称西门,Seamus)也随他一道前行。14世纪20年代中期,鄂多立克参访了大都并写下游记。

元代传教士来华

伊本·白图泰在14世纪40年代抵达中国,他曾服务于德里(Delhi)图格鲁克(Tughluq)王朝的苏丹,这位苏丹是青花瓷创烧初期的狂热消费者。但我们应当谨记,这些旅行者并不是在访问一处叫“中国”的地方,他们也不曾使用中国的汉文字词,而是以统治阶级的语汇进行表述。此外,他们所学的语言似乎也不是汉语,而是欧亚大陆统治精英的通用语言,也就是突厥语和蒙古语。在大元帝国的内部,这种国际主义也体现在法国的汉文名称上,如在1342年,使节马黎诺里远道来贡,向妥懽帖睦尔汗进献由教皇赠送的“拂郎国”巨马。

元代航海家、旅行家汪大渊,著有《岛夷志略》

当我们讨论到周达观(1266—1346)和汪大渊(约1310—1350)等人的游历时,那种认为中国人不关心外部世界的成见就不攻自破了。周达观于1296至1297年随元朝使团出访柬埔寨的高棉帝国,并留下了《真腊风土记》这部可观的记录,此书是记载吴哥王朝的重要资料,已被多次译为西方语言。泉州官员汪大渊应该比他更有声望,在1328至1339年间,他游历了东南亚和南亚,最远到达非洲,并以节本和全本两种形式公布了自己的见闻。诚如许多专攻南亚和东南亚艺术的学者所言,无论在陆路还是海路上,区域贸易和对外交流一直相当活跃。

同时,在元代的文化中,我们已经发现了汉人对内亚、南亚和东亚地区文字系统的兴趣。具体就东亚而论,日本禅僧曾在元代渡海前往中国,他们主要在浙江念佛修行,并沟通了东海两岸的思想观念和审美趣味。这些禅僧在元朝社会中广泛交游——祥哥剌吉公主门下的书法家冯子振结识了无隐元晦,后者是禅宗住持中峰明本的日本弟子,而中峰明本则是赵孟頫和管道昇的禅学导师,他们的人脉关系我们已有所论述。

油滴天目茶碗,南宋时期作品,日本九州国立博物馆藏

上述佛教交流在艺术领域留下了“天目”(temmoku)一词,在日语中的意思是陶瓷茶具,源自日本人所理解的“天目”——指的是浙江东北部的天目山,许多日本禅僧都曾寄居于那里的寺院。事实上,日本的茶器主要来自江西和福建(茶叶的主要产区),比如吉州窑和建窑生产的黑瓷与褐瓷。茶器的美学关乎广义上的中国文人品位。我们曾在上文中讨论了一只14世纪的龙泉窑盏托(茶盏佚失),上面装饰着“诗意的”梅花和新月图案。

“水中月”的意向也可以解读为禅宗的思想——猿猴捞月是禅画中常见的主题,意在说明对外物的执念皆属空妄。而这种富于诗性和自然主义的意象,通常与“天目”的烧造有着更为紧密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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