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利的定鱼之旅

09-12

“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每每门前河河水泛滥，酷爱捞鱼摸虾的父亲便背起沉重的扳罾下町。父亲熟知鱼情，或是守住瓮子口，或是沉入桥下深潭，或是堵截洄水湾。扳罾沉入水底，父亲不慌不忙，点燃一支旱烟，守株待兔，静候渔汛。收放软梯似的扳索，扳罾定时起落，沉甸甸的渔获喜悦，如春风漾开春水，揉皱父亲黝黑的脸颊。

扳罾太沉，我无力拉索起罾，有时逞能，扯得扳罾摇摇晃晃，罾底未出水又沉落。单薄的身子差点随拉索摔进河里，鱼儿早已被惊得四散逃走。父亲沉着脸说：“哦嚯，一罾好鱼走脱哒！咯扳罾好重，你怕还要恰几年饱饭，才有力气扳得起，快莫帮倒忙哒。”无奈，只能替父亲打下手，拿拿捞兜，扶扶鱼篓。起罾，鲫鱼、鲤鱼生猛跳弹，鲶鱼、鳅鱼机灵滑溜，偶或一只小甲鱼探头探脑，激起我稚嫩的惊叹。欢喜之余，我思忖着哪一天长高身材、长粗手臂，扳起属于自己的渔获快乐。等待长大能扳动扳罾，时间太漫长。次次爽心的刺激，促发我与伙伴们渔获的念想。一有空闲，我们便仿效扳罾扳鱼，提着挏罾、虾笆，下塘“定鱼”。

春夏季节，小鱼小虾异常活跃，成群结队游到塘边觅食。泡刁子、饭几古、火瘪子、棍子鱼之类的小鱼并不怕人，伴着洗菜蔬鼎锅的水响，抢食漂浮的菜屑、沉落的饭粒，迸出一片水圈。有人下塘洗脚，鱼儿也蜂拥过来，见无食可抢，便痴痴不舍地啜啃腿毛。鱼嘴如抓挠脚心、胳肢腋窝，将洗脚的人撩拨得一身痒痒的。伙伴们知道，鱼儿四处赶食，定鱼的季节到了。

大人其实不放心小孩子定鱼，怕我们不知深浅，犯“水煞”，“六十岁的饭作一餐吃”，掉到塘里淹死。又担心我们手脚稚嫩笨拙，弄坏渔具，轮到下河“滚鱼”的时候，没有工具干着急。为着规避阻挠，定鱼时机一般在大人出工的时段。我们从杂房取下挏罾、虾笆，提着小木桶，抑制不住兴奋，奔向门前塘边。木桶装进小半桶水，随手斜放在岸上。卷起裤腿，将挏罾、虾笆沉入浅水里，只露出提手。扶稳放平后，撒入一些饭粒作诱饵。按照老辈的经验，一边用双手往塘中央捊几捧水，溅起满塘水响，唤醒鱼儿前来赶食，一边神秘兮兮地念迷魂渔谣：“千和万和，入我彀罗！千和万和，入我彀罗！”几个人洗手上岸，坐在石码头上，盯住水面，不言不语。岸边的蝉，节奏均匀地鸣叫，像在为起鱼倒计时数着数。

闻讯赶食的小鱼虾，在提手周边搅起一阵水波。约莫一刻钟，鱼儿潜心享用松软的饭粒，水波渐渐平复。伙伴们憋住兴奋，蹑手蹑脚探入水中，用眼神交流对齐动作，缓缓提起挏罾、虾笆。出水的小鲫鱼侧身使劲弹跳，麻色的饭几古如蝌蚪般摆动着尾巴，棍子鱼微微扭动筷尖大小的身段，蓝身红眼扁平的火瘪子一动不动，虾子躬身摆弄着长长的鳌钳和触须。沥着水提上岸，我们心花怒放，捡拾各自的收获，放进木桶。将挏罾、虾笆再度沉入水中，照例捊上几捧水。上岸围住桶子，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品评鱼虾的大小花色。

几番起落，碰上运气好，或许收获一两斤鱼虾。我喜不自禁，回家向娘邀功：“姆妈，我今日定到好多鱼咧。”娘似乎并不太领情：“背哒眼就去定鱼耍，看你啰，打水仗咯样，一身浇湿，受凉遭病哒吗得了。塘里有箩烧鬼，一蓬风把你卷到塘里，浸死不晓得信，哪个看起你咯一点鱼啰！”教训一顿，娘嘱咐我换衣，便又默契地舀水淘洗鱼虾，架上锅子煎焙。而后晒干烘烤，汇入父亲捞鱼摸虾积存的干鱼，一起售卖，换作油盐钱。

有时彩头不好，十数条翻白的小鱼，如稀稀拉拉的浮萍浮在桶子里。娘一点也不在意，倒是不忘安全教育：“教你不听，天天去定鱼。早些天，隔壁队就有个定鱼咯细个几，打塘里差点子浸死哒。要长耳信哦，千万莫到水深咯地方去！”我申辩：“就在浅水边边定。”娘未深究，转而笑着犯愁，说：“唉，咯鱼多不多、少不少，难腥坏锅子。徕几呃，把咯点子鱼丢给黑猫开荤算哒。”我唤来黑猫，把鱼扔到地下。猫嗷叫着吃了几条，鸡们抢走一大半。

屋场周边的水塘，隔三差五轮换着定鱼，又有鸭子吵扰，小鱼虾乖了，不肯入彀，收获见少。有时找些酒糟作饵，挏罾、虾笆几起几落，仍是空空如也。几个伙计一合计，转战垅里的河堰，期待另一番丰收的景象。

河堰定鱼一般不要涉水，父母们反倒放心，我们无需偷偷摸摸。河坎、堰头坡陡水深，不便直接沉入渔具，我们毫不犯难，找来绳索，吊着挏罾、虾笆，掷入水里，再抛洒诱饵。水底不平缓，水草、柳根交织，工具不贴泥，沉底觅食的鱼虾，对诱饵视而不见。水深又往往没过提手，起鱼行程长，容易惊走鱼虾，每次收获并不多。好在河堰里鱼虾野生，比塘里个头大、品种多，偶尔起获斤把重的鲤鱼、半斤重的鲶鱼、禾镰把粗的黄鳝，恰似找到扳罾起鱼的快活。

单条半大不小的鱼儿，不便做成干鱼，母亲们果断剖杀烹煮，一家人美美地打个牙祭。吃着鲜香的河鲜，尝着亲手创造的劳动成果，我们仿佛感觉自己已经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