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都市报—三秦网讯 (文/图/视频 记者 李宗华)老马老了,攥着刻刀的手已不再有力。常年熬夜,不但费神,而且费眼。半生从事手眼并用的竹雕行当,两只粗糙的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便是见证。“咱是手艺人,不但手上要有功夫,眼神同样重要。一个失误,这物件就得报废,容不得半点马虎。靠凑合,弄不成事。”做了40多年的竹雕,老马靠的是内心那份执着,而这更是一种信仰。“咱家祖祖辈辈都是手艺人,这是传承,也是饭碗,金贵着哩。虽然只见过我爷留下的一个蚂蚱楼,那手艺没得说,我决定做,只能更好不能应付。”
蚂蚱楼让他重回手艺世家
没学过绘画,没有师傅引路,甚至在年轻的时候吃饱饭都是奢侈……
这一系列“先天不足”,似乎让眼前这个耄耋之年的农村老汉,很难跟工艺品大师联系起来。 但是家里摆放着的那些壮丽恢弘的竹雕艺术品,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艺术的气息。“我叫马峰林,今年九十岁,是咱土生土长的长安人,这些全是我用竹子一根一根拼起来的,纯手工,没用一根钉子……”7月2日,在老人家中记者看到,穿着一件沾满尘土的汗衫,瘦小的马峰林伸手抚摸竹楼时小心翼翼。
刻刀、刨子和砂纸,把老人的手打磨得那么粗糙,而他的十根手指却又十分灵活,摆弄工具、组装楼体时的熟练状态,似乎又回到了刚从艺时的模样。“要说我学竹雕,那得从一个蚂蚱楼说起。那时候我都年过半百了,放现如今都是快退休的年龄。”一次收拾家里的杂物,马峰林翻到了一个儿时祖辈留下的蚂蚱楼,这个蚂蚱楼成了他艺术启蒙的导火索。“我爷就是一个耍竹活儿的,由于特殊原因,中间把活儿撂下了,父亲这一辈基本就没学,我这算是隔代传,其实是半路出家,基本都靠自学摸索。”蚂蚱楼似乎打开了他心里通往艺术的大门,重燃了体内的艺术基因。随即为之入迷为之痴狂,他要将马家竹雕的手艺活捡起来传下去。
成功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
“咱是西安人,我的第一件作品就选定了钟楼,这是咱西安的代表性建筑。”没有图纸着实为难了他好一阵子,为了方便观察,他特意在西安城里找了一份打零工的活,只要一闲下来,老马就围着钟楼逛。没有数据,他就靠眼睛记录在脑海里,反复观察仔细琢磨。“当时我还买票上过一次钟楼,兜里还装了一把卷尺,想实地量一下数据。”可能是游客多也可能是胆小不好意思,逛了半天,老马裤兜里的卷尺始终没拿出来。 说着容易做起来难。靠眼睛只能了解到皮毛,直到1976年冬天,朋友送给他一幅钟楼挂历,马峰林才算有了第一张“图纸”。“那个挂历拍的钟楼角度比较全,每层的样式也都比较清楚,再结合着我看过无数遍钟楼,在我心里才算有了模样。”雕挖钻刻、拼粘夹凿,刨子卷起的竹屑随风飘舞,刻刀划过的每一道沟痕都浸润着马峰林的心血。
从选材到炮制,从构思到实施,经历了反复尝试和修改,没白没黑地忙了一整年,他的处女作终于掀起了“红盖头”。
40多年前一座“钟楼”卖了1500元
老马制作的竹雕“钟楼”高度还原了钟楼的容貌,也遇到了识货者。“当时有人价钱给到1500元,虽然有点不舍得,但是在那时候1000多块钱可是一笔大钱,娃还小,家里经济不宽裕,就卖了。”认可,是一种肯定,更是一种鼓励。马峰林从此深陷竹雕艺术创作的“死胡同”,一头扎进竹块的“魔方”里面,开始了长达40多年的创作生涯。“我没啥文化,就能认个尺子刻度,也没学过绘画,弄个简单的不费啥事,弄个大物件其实难得很。”也许祖父曾经是竹扎艺人传承的基因,也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马峰林的竹雕水平越来越高。“我爸当年没跟我爷学过竹扎,到我这儿算是断代了,我基本上都是回忆小时候我爷做活儿时的样子,再自己悟门道。”绘图、选料、蒸煮、出料、凿卯、夹制、雕刻、组装、抛光再到最后上漆定型,一件手工竹雕工艺品要经过十几道复杂的工序,马峰林靠着难以想象的毅力,摸索出一套属于自己的路子。“拿选料来说,我先后尝试了好多种竹子,最终确定苦竹、木竹和松花竹三种作为材料。
这三种竹子的特点都是肉厚坚实,中空小,是制作竹雕的理想材料。”为了增加竹子的柔韧度和耐放性,马峰林把每一片竹子都要用放了油和盐的水蒸煮,“炮制之后的竹枝竹块不返潮、不变形、不生虫,放个几百上千年都不成问题。”一件完美作品背后的工序复杂而繁多,尤其在制作卯榫和雕刻小饰件的时候,考验的不仅仅是手艺的精度,还有人的耐心和毅力。“这活挺费人的,体力跟不上不行,眼神不好容易错,耐心不够完成不了。”马峰林枯如树根的双手在运刻刀的时候似乎迸发出无尽的力量,“手一抖,这物件就报销了,雕挖钻刻力量小了弄不动,一大就折了。这是慢工出细活儿,内行一看,就跟机器车出来的东西是两码事。”马峰林全程手工加上古卯榫结构做成的微缩 “名楼”竹雕精美逼真,飞檐脊兽样样俱全,门窗廊柱还原度高。马峰林又陆续制作了钟楼、鼓楼、大雁塔三件作品,并在西安市群众艺术馆展出,卖出6.5万元的高价。
有人出价65万元买“岳阳楼”他没舍得卖
手艺精进的马峰林对作品的要求越来越高。2004年,马峰林在三儿子马晓军的帮助下,完成了第三版“钟楼”竹雕。随后父子俩耗时三年半、用掉上万根竹子完成竹雕作品“岳阳楼”,再花一年完成竹雕作品“黄鹤楼”。“现在的人都讲究个格局,咱做这活不能光是西安城里的物件,祖国名胜古迹数不胜数,人得尝试新鲜的事物,才能跟上时代。”参考照片制作钟楼的经历帮了他大忙,马峰林并没有实地去考察这两座古建筑,依然仅靠搜集照片和资料来完成。在制作岳阳楼的时候,三儿子马晓军参与其中,父子俩将全部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制作这些名满天下的古迹上。
“岳阳楼用了三年半的时间,这段时间,我父子俩几乎就熬在工作间,做出来的活还行,我还算满意。”在竹雕岳阳楼这件作品里,马峰林独创的凹凸勾勒明暗过渡的雕刻手法在业界广受赞誉,随后他也被西安市群众艺术馆特聘为群众艺术家。时光如梭,马峰林进入到了耄耋之年的行列,体力和精力不复往日。“年龄不饶人,终究是力不从心了。”老人的感慨透着无奈和不甘。手头上正做的“滕王阁”迟迟不能完工。不想这门手艺再次断了传承,育有四子的马峰林看好三儿子马晓军作为接班人。“这娃心灵手巧,有悟性,也耐得住枯燥。”从儿子20多岁开始,马峰林教他做竹雕,黄鹤楼、岳阳楼都是这对父子兵联手完成的。
在马峰林的家里,几张敦实的写字桌成了展台,上面置放着他的部分得意之作。 “平时都用塑料布罩着,落了灰尘就不好看了。前几年我去参加一个国展交流会,有一个南方的老板相中了我做的岳阳楼,开价65万元想买,我再三思量还是舍不得。我现在年纪大了做不出来了,卖一个少一个,得给后辈留点东西……”马峰林抚摸这些竹楼的手显得格外小心。40余载的爱好,老马始终不愿把手艺和生意搭上边儿,“不务正业”、“死脑筋”、“不会挣钱”……每一句数落,老人尽量做到入耳不入心。“我家不富裕,老伴身体不好,咱做这也不是为了卖钱,但是跟我学艺的三儿子现在只能靠打零工糊口,我有时候也怀疑自己,当时让他学这手艺到底是对是错,是不是把娃一辈子前途耽误了。”老马陷入了沉默中。也许他心底早已有了答案,也许他认为这道题,无解。
编后
古诗有云:工笔精刀摹美人,环姿燕色幻如真。作为一名传统手艺人,马峰林似乎是一个缩影,更是一个话题。据资料记载,竹编最早在新石器时代出现,那时人们为了将剩余的食物存放起来,就将植物的枝条编成篮、筐等器皿,到了明清时期,竹编工艺得到了全面的发展,演变出竹雕、竹扎和竹编等分支。如今,竹雕作为造型艺术主要体现在其观赏性。
中华文明五千年,手工艺可谓是门类繁多,并且个个都是光彩夺目。千百年来,传统手工艺不仅是生产方式,更演化成一种文化,是传统文化传承的重要艺术方式。它们,每一个都是中华文化的瑰宝,每一个都是承载艺术的载体,是标本是活化石。这些手工艺,都值得我们去传承和保护。现如今,工业化生产,无可回避地挤压了“马峰林”们的空间。成本高、产量低,与工艺品市场脱节使得众多传统手工艺日益式微。销路窄、利润少,也导致了传承走进了狭小的胡同里,甚至一些具备年代感的老手艺面临失传的尴尬境地。传统手工艺如何走出困境?怎样保护与传承?三秦都市报全媒体即日起开设《传承老手艺·寻访群众艺术家》栏目,展示传统手工艺的魅力,听听老艺人们的心声,探索手工艺未来的路,希望通过共同努力,让传统手工艺迎来新的发展,焕发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