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MU5735背后的“珠宝专线”传奇

鸟瞰云南德宏芒市机场。图/视觉中国

“彩云之南”的航空强省

本刊记者/彭丹妮

旅游业发达且地面交通不便等因素成就了“彩云之南”的民航业。在中国民航业快速发展的年代，云南市场是“兵家必争之地”，其中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就是中国三大航空集团之一的东方航空。2022年，也是原云南航空被划拨并入东航集团的第20年。最近发生的“3·21”东航MU5735航空器飞行事故，则让该公司、云南航空业乃至整个国内民航业，在疫情之外，又蒙上一层阴影。

云南市场：航司的“摇钱树”

“3·21”东航MU5735航空器飞行事故发生后，常常乘坐飞机往来于昆明—广州两地的人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很多原因将人们推往这条航线，但最多的，当属旅游。

一位曾在昆明—广州航线上往返过十多次的35岁乘客说，他去云南主要是旅行和访友，先后去过云南的西双版纳、腾冲、大理、丽江、香格里拉等地。他一般先飞到位于云南省中部的昆明，再中转各地，这样要比从广州直飞到旅游胜地的票价便宜近一半，来回只需1500元左右。他主要乘坐的是东航的航班，其次是南航。

与此同时，繁忙的边境贸易、商贾往来，也在云南各地的机场搭上航班，通过昆明、成都、广州等相邻的交通枢纽，继续前往全国各地。在疫情之前，MU5735航班曾执飞芒市—广州航线多年。在瑞丽做玉石生意多年玉石商人洪怡众，就是这趟航班的常客。

洪怡众和另一位他的同行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基本上在瑞丽做翡翠生意的人，都坐过东航的芒市—广州航线，航班每天都有，且总是满员，需要提前几天订票。往返两地间的MU5735/6航班也被戏称为“珠宝专线”或“富人专线”，在他们生意好的光景，飞机160个座位可能有一大半都是从事玉石生意的。

中国有九成以上的原石都是从世界最大的翡翠供货源缅甸进口，因紧挨缅甸，瑞丽发展起了“石头”（翡翠玉石）和“木头”（红木家具）两大产业，当地还有不少人从事边境贸易。瑞丽是国内最大型的翡翠毛料集散地之一，而在广东省，临近广州的平洲、四会、揭阳等地，也是重要的玉石交易市场，几个市场各有特点，因此，滇粤两边商人会频繁往来，看货、采购、加工、交流。

瑞丽市位于云南最西端的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在边境线的一个小拐角处，芒市是德宏州州府。瑞丽距离芒市106千米，相距昆明更有730千米之遥。在2015年高速通车之前，从瑞丽前往芒市开车需要两个小时；而瑞丽到昆明，即便有高速，自驾前往最快也要8~9个小时，坐大巴需要13个小时之久 。

早至1990年，芒市机场便正式通航，是中国最早有机场的县级市之一。中国东方航空云南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东航云南公司”）于2005年就开通了芒市─昆明─广州往返航班。对洪怡众来说，乘坐飞机毫无疑问是最优的出行方案。

而这些云南的空中常客们乘坐的航班，多是由东航云南公司运营。东航云南公司前身为成立于1992年的中国云南航空公司。2002年，按照国家航空企业改革重组战略，中国民航业拉开了第一次重组序幕，确立了国航、南航、东航三大航空集团的主导地位，其中，云南航空公司、西北航空公司被东航兼并。

刚刚并入东航的云南航空，发生了一起事故。2004年11月21日，东方航空云南公司执行包头飞往上海的MU5210航班任务时，飞机在起飞不久后坠入包头机场附近的南海公园，55人遇难。

2005年6月，原云南航空主业资产全部注入东航股份公司，同时更名为中国东方航空云南分公司。但此后一段时间，两家公司磨合得并不顺利，甚至还发生了2008年的“返航”事件。

据媒体报道，在那几年，每年东航云南分公司的人到东航总部，就必谈云航独立的话题，试图成为财务独立核算的子公司。2009年，东航董事长刘绍勇重启了与云南省政府的谈判。2010年7月28日，由东航集团与云南省国资委共同投资筹建的东航云南公司揭牌，公司为独立法人，其中东航股份有限公司出资23.8亿元，占注册资本的65％；云南省国资委出资额为12.8亿元，占注册资本的35％。

从此，“中国东方航空云南分公司”正式更名为“东方航空云南有限公司”。东航云南公司的飞机色调与东航传统涂装保持一致，但在“中国东方航空”中英文标志之后增加了“云南公司”的文字标志，在飞机机身前部的位置添加了代表原云南航空的“绿孔雀”图案。在转场昆明长水机场后，东航云南陆续引进了机身涂有金色或紫色孔雀搭配祥云图案的彩绘飞机，机型包括波音737-700、737-800及空客A330-300等。

2017年5月26日，中缅边境澜沧县境内的澜沧景迈机场正式通航，当地少数民族载歌载舞庆祝。图/中新

根据中科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杜德林等人2020年3月发表的论文《中国三大航空公司市场竞争格局及演化研究》，云南和江浙沪地区，是东航的主要优势区。与国航、南航不同，2005年，东航的绝对优势型机场多位于云南省，到了2015年，在青海、内蒙古等省区，东航也有了一些占绝对优势的机场，但最密集的还是在云南。以机队规模来看，截至目前，东航云南公司共拥有各机型飞机81架，祥鹏航空47架，昆明航空和瑞丽航空则分别为28架和21架。

何谓绝对优势机场？以航班量这一指标来看，2015年，在昆明长水机场，东航的航班量占机场的42.2％，相比之下，国航和南方航空的这一比例仅为5.1％和14.6％。这种比例结构，与2005年基本一致，也就是说，在这块市场上，另外两家航司在10年里，也无法撼动东航的位置。

从实际经济效益来看，云南区域的确是东航集团里的翘楚。在中国东航与航空主业相关的控股、参股公司里面，从2019年财报来看，东航云南当期营收116亿元，同比增长10.56％，明显高于其他子公司。尽管面临疫情带来的整体不利环境，东航云南2021年上半年净利润表现良好，是当期唯一没有亏损的子公司。

中国东航在2021年上半年总营收为347.1亿元，亏损52.08亿元，而东航云南同期营收35.17亿元，同比增长57％，净利润为0.33亿元，同比减亏7.95亿元。截至2021年6月底，东航云南总资产达184亿元，总负债为108亿元，资产负债率59％，财务指标也在东航各子公司中表现最优。

云南航空往事

长期以来，云南都是被航空公司普遍看好的市场，市场竞争也比较激烈。昆明是国内拥有主基地航空公司最多的城市之一。海航集团旗下的子公司祥鹏航空，早至2006年，便打入云南市场。民营航空审批大门冰封6年后，2013年，中国民航局重启新设航司的申请审批，放行的第一家民营航司，就是瑞丽航空。瑞丽航空于2014年开航，由总部位于瑞丽市的云南龙头型民企景成集团出资组建，注册资本10亿元，目前运营着20架波音飞机。

在云南机场集团的网站首页，显眼地写着几个字：打造航空第一强省。云南机场集团官网信息显示，该集团目前运营有昆明、丽江、西双版纳、芒市、大理、腾冲、迪庆、普洱、临沧、保山、昭通、文山、泸沽湖13个机场。

据介绍，2015年，云南省内机场共完成旅客吞吐量5235万人，其中昆明长水机场为3751万人，丽江机场、西双版纳机场、芒市机场、大理机场分别为563万人、415万人、132万人、126万人，是全国旅客吞吐量百万人次以上机场最多的省份。

不管是2005年还是2015年，昆明长水机场（中途曾于2012年从巫家坝迁往长水）稳坐在全国旅客吞吐量第七的位置。2020年，昆明机场旅客吞吐量位列全国第六，仅次于广州、成都、深圳、重庆和北京，比上海虹桥机场吞吐量还要略高。

在中国民航史上，云南是一个不得不提的地方。早至抗日战争时期，云南作为战略大后方，承担夺取制空权与运输枢纽的重要职责，掀起了修建机场浪潮，包括呈贡、巫家坝、腾冲、陆良等多座机场，最多时达52座。当时的云贵总督唐继尧于1922年就开办了中国最早的航空学校——云南航空学校，为后来云南航空事业发展储备了人才。

1980年代中期，中国民航事业逐渐走向企业化和市场化，此时的各地政府也积极筹办地方航空。1985年，云南省航空公司成立，这是全国第一家地方航空公司，云南省还用出口4000多吨锡换来的外汇，订购了全国第一架波音737-300飞机。

云南省航空公司在1992年完成市场化改制，更名为中国云南航空公司（以下简称“云南航空”），隶属民航总局，一只绿色的孔雀是这家航司的标志。当时，机场和航司还未分开，云南航空运营着省内8个机场。独家垄断的市场地位、社会经济不断发展带来的人口流动、商务与旅行往来，让云南航空业发展迅猛。

云南航空业发达，既有其历史基因，也是其地理环境、交通状况、社会经济发展等多个客观因素的共同推动。坐落在崇山峻岭间的云南，地形地貌使得地面交通具有天然的不便利性。云南东北部与中部是云贵高原的组成部分，西北部则是青藏高原的南延。南北走向的多座巨大山系与河谷湍急的河流是构成云南地形的主要元素，高原、山地、丘陵三种地形占据了其土地面积的96.6％。

早年间，有东航云南公司的老飞行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及，高原机场四边都是山，气象变化无常，高空多强对流天气，跑道又短，很多公司的飞机都冲出过跑道，飞行员飞云南支线机场，要每个机场单独认证。

2015年4月13日，当天正值傣族辞旧迎新的传统节日泼水节，瑞丽航空在一架飞往云南昆明的航班上，开展了机上“泼水节”特色服务活动。空姐穿着傣族服饰，跳起傣族舞蹈，向旅客泼水送上祝福。图/中新

中国民航大学临空经济研究所所长曹允春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据他了解，云南航空业并没有一个爆发式发展的节点，而是一直都发展得不错。航空业对云南来说很重要，而且云南的很多航线、航点都比较赚钱。最典型的就是昆明—西双版纳航线，虽然飞行时间不到一个小时，票价也比较贵，但客座率长期很高。

同时，旅游大省云南的著名景点却散落在该省的四面八方：香格里拉位于云南西北角，西双版纳在其南端，丽江和大理则分别位于该省的北部与中西部，抚仙湖与滇池坐落在中部腹地昆明……

改革开放之后，云南旅游业大发展，云南航空业伴随旅游业一起腾飞。“云南航空和旅游是一个天然的同盟军。”云南机场集团写道。今年初，有自媒体盘点了国内航司航班量最多的航线，发现在过去一年，昆明长水—西双版纳航线的航班量高达15082个，位列全国第九繁忙的航线。

为推动航空业全产业链发展和民航强省建设，云南省2019年4月印发《云南省航空业发展规划（2018-2030年）》。根据规划，到2030年，云南希望实现全省机场旅客吞吐量达1.5亿人次、全省航空业产值达1000亿元“两个1”的发展目标。1.5亿人次的吞吐量，以疫情之前、2019年的数据作为参照，全球最忙碌的亚特兰大机场，旅客吞吐量也才刚刚过1.1亿人次。

行业将受到短期冲击

受疫情影响，被暂停的旅游和商贸往来，使航空公司失去了大量像洪怡众这样的空中乘客。MU5735/6这样在德宏州芒市与广州之间往返的航班，现已改为在大航线昆明—广州之间往返。

过去十几年来，航空业从业者林智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中国民航业发展很快，每年的旅客周转量保持着百分之十几的增长速度。然而，疫情急剧地改变了这条曲线的走向。而刚刚发生的东航飞行事故，又给困境中的航空业蒙上一层阴影。

招商证券近日发布的研报中指出，此次事故预计将冲击民众出行信心，行业短期需求将受到负面影响。需求恢复缓慢、油价高企叠加空难，或将进一步影响航司接下来的飞机引进计划。

从3月1日到21日的运输航空飞机利用率来看，每天平均利用率已经从4.47小时下降至1.75小时。在空难发生后的第二天，即3月22日，全国11800班航班中约有74％已被取消，其中包括北京和上海之间的大部分航班，这是中国最繁忙的国内航线之一。

3月21日晚间，中国东航宣布，停飞旗下所有737-800飞机。中国东航机队当中目前共拥有223架737-800，而该集团合计运营752架飞机，也就是说，停飞的737-800在东航全部机队中占比近三成。对于东航云南来说，737-800飞机也是其机队中最多的，占比接近50％。据民航业人士介绍，一架737-800飞机单个月的固定维护、租赁等成本费用大概为60万美元。

根据中国民航局数据，截至2022年2月19日，中国民航运输航空持续安全飞行时间已突破1亿小时，创造了中国民航历史上最好的安全业绩，也创造了世界民航历史上最好的持续安全飞行纪录。近5年多来，中国民航责任征候和严重责任征候万时率处于历史最低水平，安全运行质量持续提升。

3月24日，国务院安委会办公室、应急管理部联合印发通知，要立即开展民航安全隐患排查，深入排查安全思想认识、专业队伍建设、规章标准执行、安全管理链条、安全保障能力、安全责任落实等方面存在的问题，及时整改到位，确保动态清零。对于问题突出的及时采取行政处罚、行政约见、进驻督导、典型曝光等措施，压紧压实企业主体责任。

受最近这起飞行事故影响，安信证券分析认为，航空业短期受到冲击在所难免，恐慌可能导致需求下降；中长期看，安全保障、疫情发展仍是需求恢复的两大核心决定要素。

该报告进一步指出，预计本次事故后，部分飞机将可能停飞检查。根据各公司公告及航班管家数据，波音737系列机型行业占比43％，737-800机型三大航司平均占比35％。同时，航司在时刻安排、飞机引进、驾驶员培训等方面采取更加严格监管措施，运力增速短期内将进一步下降。

（文中洪怡众为化名；实习生余皓晴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