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在中国成为艺术品,被观赏,被描绘,被创造;石头的“自然智慧”与文人的“诗意智慧”融为一体,成为我们文化记忆的重要内容,这在世界文明中独标高格。
大漠夕照 | 沙漠漆
石头原本是园林的装饰,但从唐代起,它的美学价值得到单独评价。宋人更是踵事增华,竟然使它像美色一样,以致倾城倾国。到现在我们还可以从宋徽宗的《祥龙石图》中一瞥它当年的光华。
然而在文人眼中,文房石,尤其是米芾的宝晋斋砚山才令人神往。它的形状画在米芾挥洒的《研山铭》之后,不断地为人讲述。仅在1600年前后,就有孙克弘对它的描绘和《素园石谱》对它的传播。
灵秀小峰 | 灵璧石
还有万历三十八年(1610)十二月五日,李日华的记录,他写道:
用黛笔描成,有天池、翠峦、玉笋、方坛、月岩、上洞、下洞等目。铭曰:五色水,浮昆仑;潭在顶,出黑云;挂龙怪,炼电痕;下震泽,(按,应为下震霆,泽厚坤;)极变化,阖道门。宝晋山前轩书。
研山 | 风凌石
与李日华观赏《研山图》约略前后,吴彬为好友、米芾的后人米万钟画了《十面灵璧图》。这件作品以写实的手法从十个方面画一块奇石,构思之颖特,在中国绘画史上确然一大创举,大概独耀古今。图后有众多名家墨笔,最引人注目的是1614年董其昌的题跋。
正己 | 灵璧石
下面引述开篇的几句:
宋时邵子有金木水火土石之说,与洪范五行差异。盖石得五行之秀,如仲诏所藏是已。余不获见此石,而吴文仲所画皆以孙位画火法为之;故灵光腾越,欲烛斗间;至于蜿蜒垂垂,当作水观;釰铓镵截,当作金观;昂藏森耸,当作木观;坡陀浑厚,当作土观。
狮峰晴岚 | 大化石
董其昌以五行的观念论述此图。当然,我们也可以用禅宗的观念或十方诸佛观法来予以阐释。但不论如何,从《十面灵璧》问世以来,已渐渐地和《研山图》一道成了石文化的最重要图像和最重要的文献。从某种意义上说,研究石文化似乎就是研究米氏一族所代表的传统,所形成的记忆。
数峰清瘦出云来 | 太湖水石
因此,当代不少艺术家都循此传统来表达对石文化的记忆。刘丹是一位长期守护“石头灵魂”的画家,他以《触石兴云》为题,表达了往昔之石虽逝犹生。他笔下的一组组图像不仅是记忆石头的仪式,它们也表达了石头对当下的意义。
我欲乘飞归去-戈壁石
心理学家告诉我们,我们眼中的世界之所以会有意义,乃是由于记忆的背景。徐累的《研山》直接使用了这种背景。他的神来之思让一条水平线把“研山”分成两个世界,下部的世界也许就象征着记忆的渊薮。在那里,对石头的记忆得以培植,得以唤起。
徐累 《气与骨——研山铭》 绢本设色 2013
然而记忆的世界也是变形的世界,对记忆的消化、对记忆的抉择,都对记忆的赋形无比重要。曾梵志的《残雪凝辉》隐喻了记忆的不断变形的本质。它用一种与《十面灵璧》貌合神离的视觉关联,显示出对往昔的记忆碎片也能是一种文化创造。它通过社会的建制、日常生活的仪式和空间的界定,让艺术成为创造记忆的媒介。简言之,他的石头在无言中独歌,在无言中创造记忆。
曾梵志 《残雪凝辉》 手工纸·综合材料 2016
看过这几位艺术家的作品,再回顾《研山铭》和《十面灵璧》,我们对石文化的传统性记忆,似乎既被创造,也被瓦解。不觉当中,我们受到了另一个记忆引力的影响,这就是艺术家自己的集体记忆;它由当代艺术不成条文却有制约框架的限定,并决定着艺术家技巧和修辞手法的使用。
相映成趣 | 邕江石
郝量的艺术修辞就再一次运用了“存在之谜”的艺格敷词。他的《万万石卷》把过去与现在合并,抹平时地的差异,让赏石家所珍爱的历史名石一一现身于当下,既敲响了记忆的精髓,又转身成为历史的对立。
郝量 《万万石卷》(局部) 绢本重彩 2012
展望的《假山石》更是借机提出了一个逼迫观众不得不思索的问题。他展示的不是石头,而是一件不锈钢的替代品,以立体的形态增加了一个新的维度,把本次展览的当下意义严肃地直陈在我们面前。
展望 《假山石No.60》 不锈钢雕塑 2006
美国历史遗产研究学者David Lowenthal(1923-2018)写过一部书,名叫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讨论了往昔在塑造我们生活的作用,抨击了美国和英国庸俗化地“复活往昔”的观念和企图。我猜想,这次展览把吴彬的杰作与当代艺术家的创作联袂展陈,就是一种对庸俗文化的抵制。
竹林七贤 | 新疆彩玉
图文转自《宝藏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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