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岁的乐晓雲牵着一匹大青马,在靠近新疆霍尔果斯口岸的哈萨克斯坦境内精心挑选了一个拍照位置——身后可以看到霍尔果斯的高楼和湛蓝天空。他身形纤瘦,脸庞黝黑,看起来风尘仆仆。
以此照为证,8月20日下午,乐晓雲正式开启骑马环游世界的旅程。
乐晓雲出发前的自拍 受访者供图
他初拟的线路是,从霍尔果斯口岸出发,经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伊朗、土耳其……然后游历欧洲再转道北非,经阿拉伯半岛到巴基斯坦,再回到新疆。整个行程是一个圈,一人、一马,大概要走四五年。
这个计划始于两年前,乐晓雲刚满30岁时。在那之前,他背着父母辞掉了在重庆的工作,耗时半年骑马从新疆走回重庆,原想走完就老老实实回去上班,却没想越走越远。
乐晓雲的老家在重庆奉节,大学毕业后经历了上班,做生意,又去上班,然后骑马旅行。母亲想不通的是,小时候乖巧的儿子,为何变得执拗起来。
决定骑马环游世界后,乐晓雲一直在努力说服强烈反对的父母,然后想办法挣钱,研究路线,了解沿线各国的社会和文化,学习英语……母亲没办法劝儿子回心转意,只能嘱咐他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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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骑马远行
有个画面经常出现在乐晓雲的脑海里:一个男人骑马走过荒野,孤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目所能及的远方……
他不知道这个画面出自哪里,电影里,小说中,还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
他骑在马上,沿着一条公路往前走,为了避开路上的车辆,他尽量让马走在路边的泥地上。哈萨克斯坦平原广袤,但草地斑驳,有一种荒凉之感。回望身后,霍尔果斯的高楼越来越远,直至最终看不见。
8月20日傍晚,乐晓雲在路上 受访者供图
8月20日下午正式启程,乐晓雲没有兴奋感,一个人越走越远,心里不免有些惶恐。这一走就是好几年,要经过多少未知的地方,要经历多少艰险和意外……
事实上,乐晓雲7月30日就抵达了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市。他的师父、新疆马会副会长赵志恒为他开了一封介绍函,也帮他介绍了哈萨克斯坦的朋友。
在阿拉木图郊区,乐晓雲住进了朋友家中,因无法把马带出境,他需要在当地买一匹马。朋友带着他去市场看马,也帮忙四处打听,最终通过当地社交媒体找到一匹合适的大青马,价格不到1.5万元人民币。
乐晓雲把马运到了哈萨克斯坦边境小镇雅尔肯特,寄养在另一个朋友的马场里。由于30天免签期限的签证已过去10多天,他又回到伊犁,重新刷新了免签时间,然后再从霍尔果斯口岸出境。
8月20日下午4点过,为了弥补不能从中国境内骑马开始这趟旅程的遗憾,他用了两天时间赶到中哈边境线附近,找了一个可以拍到霍尔果斯的地方,举着手机与大青马拍了一张合影。
他初拟的线路是,经哈萨克斯坦后,先去吉尔吉斯斯坦碎叶城故址“打卡”,再折回哈萨克斯坦进入乌兹别克斯坦,根据签证情况选择土库曼斯坦或阿富汗到伊朗,再到土耳其……然后一路向西,到西欧后又往南一直走到北非,再折返经阿拉伯半岛到巴基斯坦,最后回到新疆霍尔果斯。
刚买的大青马只有3岁半,还没有完全“脱敏”,容易受到惊吓。牵着走的时候会跟人并排而行,有时候又会突然站立起来,很容易伤到人。为了更好地控制和训练马,前期,乐晓雲只能一直骑着。他说,刚开始不敢大意,也不敢走太远,马需要适应,他也需要适应。
8月20日下午,他只走了12公里,屁股已经在马鞍上磨痛了。晚上住在一个路上认识的朋友家中,他好好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整理路上拍的照片,却因太累很快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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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酷的选择”
1992年出生的乐晓雲大学读的是物流专业,2016年毕业后在重庆找到工作,待遇不错,工作轻松稳定。但他很快就对稳定产生厌倦,几个月后跳槽到另一家公司,还是物流企业。
工作两年,他干了四份工作,2018年初辞职回到老家,与朋友合伙承包一个水库养鱼。鱼养下去后,他又去做水果生意,在渝东北几个区县卖进口水果。他开着车跑市场、送货,一辆新车一年跑了6万公里。但水果生意最终亏了20多万元,其中少部分是自己的积蓄,其他来自贷款和父母的支持。
乐晓雲
他认为自己失败的最大原因是内心的浮躁,做事不能有始有终,觉得心性需要一场磨砺和锤炼。他想去长途旅行,“解开束缚自己的缰绳,自由奔跑”。他由缰绳想到了马,随即有了骑马旅行的想法。
几年以后,他更加笃定骑马旅行是“最酷的选择”,他说自驾速度太快了,感受不到路上的风景,徒步太累了,身体吃不消。而马可以作为一个“安静而又忠诚”的同伴,给行走带来更多乐趣。
2020年冬天,他“清算”了水果生意,纠结着要不要用一场长途跋涉重新开始生活。但冬天过后,他在父母的注视下,又默默地去上班了,在重庆市中心的写字楼里找了一份工作。
但他依然无法安定下来,内心更加焦躁。几个月后,他辞职去了新疆,在伊犁辗转了一个月买下一匹称心的马,取名“火锅儿”。
之后,他骑上马,从新疆伊犁出发往重庆奉节走。2021年夏天出发,一直走到2022年春节前夕。全程四千多公里,他只在经过哈密戈壁滩时找了一辆卡车运马,因为戈壁滩上马没有吃的。他穿越天山、河西走廊、祁连山……直到过了秦岭,母亲才从亲戚处得知儿子“一个人走在路上”。
乐晓雲骑马从新疆回重庆 受访者供图
在那之前,乐晓雲没告诉任何身边人,他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更不敢告诉父母,毕业后自己“折腾了几年”,已经让父母心力交瘁。他计划悄悄走完就回去上班,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2021年10月,祁连山风很大,走在路上的乐晓雲忘记了自己的生日,远在深圳打工的父母先后给他打过电话,但他的手机没有信号。夜晚在一个山坡上搭起帐篷,天空飘起大雪,母亲又打来电话,那一刻,他没敢说自己在哪儿。
过了祁连山后,他做了几场直播,账号上仅有新疆的一些好友,但最终还是传播开被一个亲戚发现了。母亲从深圳赶回老家,见到儿子牵着马回来时,抱着他大哭了一场。但母亲没有责怪他,父亲还是像过去那样跟他没有多少话说,只有刚刚硕士研究生毕业的妹妹好奇他一路的经历。
乐晓雲说,那一路吃了很多苦,但他享受路上的宁静。每到天黑,他拴好马,弄点吃的,然后搭上帐篷倒头就睡。在陌生和遥远的地方,脑子里什么也不想。
-③-
“目的地”就在路上
母亲至今不认同乐晓雲的选择,但拿他没有办法,只希望他路上平平安安。她关注了一些骑行欧洲的旅游博主,看他们的视频和直播,以此来了解儿子此行可能经历的地方。
水库里养的鱼不了了之,至今没有捕捞过,做水果生意贷的款,今年年初才分期还清。过去两年里,乐晓雲一边准备长途旅行,一边跟过去的生活做了了结。
从新疆骑马回到奉节后,乐晓雲被多家媒体报道,他的短视频账号也有了10多万粉丝。他受邀参加了当地旅游景点的推介活动,母亲为儿子找到当“网红”的出路感到庆幸。但她很快失望了,儿子拒绝了商户直播带货的邀约,又骑着马走了。
2022年上半年,乐晓雲骑着马走过湖北、湖南、贵州、云南。但他觉得“不过瘾”,跟马接触越深,越有一种无法脱离的牵绊,一路上见识了很多人,看了很多风景,心便越来越野,向往着更大更远的世界。
他有了“骑马出国,沿着丝绸之路走一趟”的想法。
父母努力劝他回家,把马卖了,重新找一份工作。他跟父亲大吵一架,跟母亲没话可说。2022年冬天,他待在老家的村子里,跟年过八旬的爷爷奶奶住。白天把“火锅儿”牵出去吃草,晚上还要给它加餐,用玉米、黄豆磨成的粉拌在草料里。马关在废弃的牛圈里,为了随时观察马的情况,他还在牛圈里装了监控。
乐晓雲在老家放马
乐晓雲小时候跟爷爷奶奶生活,读完四年级后才去城里上学。父母早早出去打工,为了两个孩子读书,挣到钱后在奉节城里买了房,母亲也留下来陪读。兄妹俩也成为村里的佳话,双双考上大学。
在母亲看来,儿子被“困”在了另一条路上,已经无法拉回来了。他安慰母亲,自己终究会回归“正轨”,承担该有的角色和责任。他喜欢马,他的理想是以后在伊犁找一片地,养马,安稳地生活。
乐晓雲认真研究了此行路线,了解沿线各国的社会、文化、习俗,学习英语。最近两年,他都在新疆,为了方便照顾“火锅儿”换了几份工作。先后开过小货车,种过地,在民宿当服务员,直到把马安顿在朋友的马场里,他才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在一家传媒公司做视频拍摄、剪辑,经常出差、加班。
这一次骑马环游世界出发前,他还是没有攒够钱,目前的积蓄只能支撑半年。但他保持着乐观,觉得一路拍摄、撰稿,靠做旅游博主应该会有收益,“实在没钱了就回来,攒下钱又接着走”。
身边很多人问他“为什么”?他解释不清。他想起曾在贵州遇到的那个老人,一路上推着自行车,下坡路也不骑,老人说他“流浪”多年,“目的地”就在路上。他们在路边一起生火做饭,然后就此别过……
红星新闻记者 杨灵 摄影报道
编辑 张寻 责编 邓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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