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
2017年,白岩松登门拜访黄永玉,刚进门,就看见黄永玉在拾掇他的红色法拉利跑车。
白岩松惊呆了:
“老爷子,你都一大把年龄了,还玩这个!”
黄永玉回:
“我怎么不能玩?”
白岩松说:
“这不是年轻人玩的吗”
黄永玉很不服,他觉得自己不是老头。
此时的黄永玉,九十多岁,妥妥的“90后”,还是顽童一个。
白岩松又说:
“老爷子您这不是炫富嘛。”
这话太“俗”,黄永玉也不服,他说:
“我能炫什么富,我玩什么就是因为它好玩,跑车就是一玩意儿。”
玩什么,只是因为好玩,而不是因为它值钱。
这才是真正的玩,物物而不物于物,念念而不念于念。
后来,白岩松感叹说:
“老了就做黄永玉。”
可是这么多年,黄永玉只有一个,他走了之后,这世间就再无黄永玉了。
1924年8月9日,黄永玉出生在湖南常德。
数月后,父母带他回了凤凰老家。
在凤凰,黄永玉的家族可谓是大名鼎鼎,祖父黄镜铭,年轻时与那位写下“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谭嗣同颇有交情。
祖父在凤凰创办了当地第一家邮政局,开设了第一家照相馆。
后来,成了凤凰资格最老的贡生,是沈从文眼中凤凰唯一的读书人,著有《古椿书屋诗稿》传世。
黄永玉的父亲黄玉书,毕业于美术学院,很有才华,贺龙对他很是欣赏,曾“斥重金”请他当“参谋”,但黄玉书拒绝了,反而跑去和一个女生自由恋爱,两人恋爱一年后结婚,成了凤凰第一对自由恋爱的夫妻。
黄永玉出生数月后,夫妻两人带着孩子回了老家。
小时候的黄永玉,长得不好看,以至于祖父黄镜铭乍见之时,便感叹说:
“这孩子肿眼泡,扁鼻子,扇风耳,大嘴巴,近乎丑。”
年幼的黄永玉不懂这话的意思,但父亲黄玉书可是被打击到了,只能自我安慰说:
“这孩子胖,所谓一胖遮百丑。”
家境殷实,书香门第,黄永玉开局大好。
被书香和艺术熏陶着,4岁的时候,黄永玉就吩咐弟弟给他拿笔,开始在家中的木板墙上画画,还煞有介事地题了一句:
我们在家里,大家有事做。
可惜,家字不会写,只能照着画。
5岁的时候,他被送进学校,上小学,却因为经常逃课,同学们给他取了一个外号:“黄逃学”。
为何要逃学?
因为老师会打人,打屁股,打手板,要是做错了题目,写错了字,就要被打。
打屁股的时候,还要按住,把裤子脱了打。
旁边,同学们围观,最可怕的是,还有女同学。
多年以后,黄永玉做客杨澜的访谈节目,还感慨说:
非常可怕的学校,像地狱一样的。
黄永玉逃学,到处闲逛。
时间一长,黄玉书也发现了。
有一天,黄永玉又逃学,黄玉书问:
为什么不去上学?
黄永玉说:
学校放假。
父亲说:
好吧,我去看一看。
说完,带着黄永玉就往学校走,还没到学校,就听到校园里传来朗朗书声。
黄永玉以为会被打。
可是父亲只说了一句:
回家吧。
黄永玉乖乖跟着回家了,回到家里,父亲一坐下,就拍着自己的膝盖大笑:
“你这个人说谎。不要老是重复说同样的谎嘛,你老重复说学校有事情,你看看你多好笑,你这个人!”
但黄永玉还是继续逃学。
有一次,他将书藏在土地堂,人逃到一个老乡家里。
没有跟家人说,藏了半个月还没回家,家人还以为落水了,就去池塘打捞,去井里头找,到河边去找。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在家人不知所措的时候,黄永玉回来了。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父亲出来,将他叫进去,给他糖吃,给他蛋糕,吃完后,父亲说:
那个学校很坏,不去了。
黄永玉一愣,哇哇大哭。
父亲给他转了学。
可即便转了学,黄永玉也成不了三好学生,他始终成绩不好,但不是因为太笨,而是他不喜欢那些,他不是那种能被传统教育塑造出来的人物。
黄永玉喜欢漫画,迷得不行,6岁的时候,就能看得津津有味。
在学校,他找来所有能找到的漫画书,魔怔似的模仿。
他就这样,按照自己的方式成长着。
12岁的时候,黄永玉受到父亲送的一份礼物,一本漫画书。
黄永玉后来回忆说:
这包罗万象的万宝全书教会我如何动手、如何构想,把身边的人物和事情变成漫画。我一边欣赏,一边模仿,找到了表达力量。
从那时候起,他就找到了一生的事业,搞艺术。
在黄永玉成长的过程中,黄家渐渐没落,有一次,黄永玉去外婆家寻求救济,他带了一些自己的作品,舅舅见了,愤怒得不行,因为他觉得,搞这些没出息,就像黄永玉他爹黄玉书一样:
“画画音乐了一辈子,老婆儿子都养不活。”
在舅舅眼里,黄永玉的父亲黄玉书,就是因为搞艺术,才连生活都过不下去。
毕加索讲过一句话:
艺术是谎言,但它可以带我们去理解真理。
然而,这世界有简单的真理,却没有容易的艺术。
1937年,黄永玉背着简单的行李,独自离开凤凰,到集美学校去上中学。
开学第一天,发了新课本。
黄永玉转身,就把课本卖了钱,买了袜子和肥皂。
他不是不爱书,反而是非常爱书。
集美学校有一个很大的图书馆,有六层楼,许多许多书,黄永玉就沉浸在图书馆里,有时候关门了,他没及时出来,被锁在图书馆里,他就躺在地毯上,舒舒服服地读书。
几年下来,成绩一塌糊涂,反而是把图书馆的书大多翻了一遍。
黄永玉不是好学生,因为他考试成绩太差了,还不老实,经常犯事,处分,记大过,留校观察。
读了三年,本该中学毕业,但他还在二年级,初中一共留了五次级,同学送外号,“黄留级”。
第一次留级,他痛苦,羞愧。
就好像同样一件事,几十个同学都做得很好,升级了,自己做不好,难免会有点怀疑自己。
第二次,脸皮厚了一点。
第三次,脸皮更厚。
反正已经是学校的传奇了,学校的人说到他黄永玉,都知道他老留级。
第四次,无所谓了。
第五次,算了吧。
就这样,黄永玉靠留级,成了一众同学中的传奇。
多年后的一次,他相当认真地计算自己的初中同学:
“五五二十五,五三一十五,一百五。如果说有五十人同学的话就有两百多了。”
(鸟是好鸟,就是话多)
(余五十岁前,从不游山玩水,
至今老了,才觉得十分好笑。)
黄永玉考试不行,但却很热爱学习,尤其是自己喜欢的。
有一次,他看见人家做泥塑雕像,很喜欢,就去学,做了一个裸体女性中段,老师一看,这还了得。
将此事告诉了黄永玉的堂叔,叔叔将他叫去,问:
“你在劳作课上做了什么雕塑?”
“人体。”
“你什么时间见过人体?”
“嗯……画报上……”
荒唐,以后不准做了,做别的。
他喜欢木刻,就去学习木刻。
他有个一起学木刻的好友林振成,一起加入东南木刻会,入会的时候,需要交一块二毛钱。
黄永玉一听,完了。
好处还没到手,就先要钱,他哪来这么多钱?
何况,要真有这些钱,用处可多了,用来入会才怪。
这就是黄永玉当时的心声。
他没钱,但林振成有钱,帮他交了入会费。
拿到木刻会的徽章后,两人高兴异常,林振成将徽章别在胸前,铜质徽章金光闪闪。
黄永玉高兴过后,将徽章放下,用心钻研木刻,学有所成,作品《下场》得以发表,黄永玉凭借木刻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笔稿费。
拿到钱后,黄永玉做东请客,和朋友们一起去粥铺,一人一碗牡蛎粥,多加胡椒,多加葱姜。
吃得大家心满意足。
人生不是一条轨道,而是一片旷野,你只有真正去探索过,才知道这片旷野上,哪片风景是你喜欢的。
(猪鼻子插葱,装象。)
(我丑,但我妈喜欢)
1939年,黄留级同学因为打架斗殴,再次被留校察看。
也就是说,又留级了。
他想,走吧,这书没法读。
于是,他走了,浪迹天涯。
他去瓷器作坊做小工,吃不饱,又是长身体的年纪,饿得扛不住,好在当地多笋,黄永玉就找来笋子,煮了吃。
他就这样一路走啊走,看啊看,干过码头的苦力,当过工厂的小工,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当木刻和画画。
路越走越多,人越长越大。
吃不饱,他就进山打猎,当起了猎人。
黄永玉流浪到泉州,开元寺的玉兰开得正好,黄永玉十分喜欢,摘了几枝,过了两天,他又回去摘。
刚上树,就看见地下站着一个秃顶了的老和尚,留着点稀疏的胡子。
老和尚问:
你摘花干什么?
被抓个正着,黄永玉心想,完了。
但他不想认错,不想服输,一口一个老子地和老和尚说话。
老子高兴,想摘就摘。
它在树上长得好好的。
老子摘下来也是好好的。
你已经来了两次了。
老子还要来第三次。
聊了一会儿,老和尚邀请他去屋里坐坐,屋里没有特别的装饰,一张桌子,一个笔筒,几支笔,一个砚台,桌子上还放了一些纸,床上一个草席,一双草鞋。
这是个又老又穷的和尚。
但黄永玉竟然看到丰子恺和夏丏尊写给老和尚的信,他问:
“你认得丰子恺和夏丏尊?”
老和尚反问:
“你知道丰子恺和夏丏尊?”
黄永玉说:“知道,老子很佩服,课本上有他们的文章,丰子恺老子从小就喜欢——咦!你当和尚怎么认识夏丐尊和丰子恺?”
老和尚说:
丰子恺是我的学生,夏丏尊是我的熟人。
原来,这个又老又穷的和尚,竟是弘一法师李叔同,黄永玉看李叔同的字,李叔同问:
写得怎样?
黄永玉说:
“不太好!没有力量,老子喜欢有力量的字。”
问他会什么,他说:
“老子画画!还会别的,会唱歌,会打拳,会写诗,还会演戏,唱京戏。嗳!还会开枪,打豺狼、野猪、野鸡……”
临别之前,黄永玉问弘一法师要几个字,弘一法师让他四天后再来取。
黄永玉走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弘一法师已经去世了。
黄永玉嚎啕大哭。
人生无常,有些相见,可能就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见,有些离别,可能就是今生最后一次离别。
(生个蛋犯的着这么大喊大叫嘛)
(湘西桑植一带私家茅房。)
19岁时,黄永玉流浪到了江西,在教育馆上班。
他工作轻松,有许多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所以,黄永玉就一门心思扑在自己喜欢的绘画和木刻上。
沉迷的时候,通宵达旦。
第二天,太阳从窗外打进来,远处传来小学生的歌唱声,鸡鸣狗吠,一片安宁。
他往窗外一看,雾气蒙蒙,美不胜收。
黄永玉在这里,认识了张梅溪,她美丽大方,热爱文学,父亲还是一位有钱有势的人。
这简直就是很多人的梦中情人,追张梅溪的人,很多,黄永玉就是其中之一。
有些有钱的公子哥,想方设法讨好张梅溪,其中有一个,相貌英俊,每次来找张梅溪,都牵着白马。
黄永玉一看,这下麻烦了。
不要说白马,自己连个白马甲都没有,怎么搞?
别人靠白马,老黄靠才华。
每天早上,看见张梅溪从远处冉冉而来,黄永玉就吹起小号开始欢迎。
他一直吹啊吹啊,果然把张梅溪的心吹动了。
(黄永玉和表叔沈从文)
(黄永玉)
那时候,黄永玉白天黑夜都在刻木刻,又没有很多钱,就算谈恋爱也是靠灵魂。
有一天,他和张梅溪出去逛街,身上只有八毛钱,是用来剪头发的。
在路上,他看上了一块木板。
心里就很纠结,到底是要剪头发,还是买木板?
张梅溪说:
你去理发吧。
黄永玉很直率地说:
理发,木板可就没有了。
张梅溪说:
那我送你一块。
他去理发去了,理完发回来,心爱的姑娘,将心爱的木板送到他手里。
然而,两人的交往,遭到张梅溪家人的强烈反对,毕竟此时的黄永玉,一事无成,只是一个流浪汉。
他们告诉她:
“你嫁给他,没饭吃的时候,在街上讨饭,他吹号,你唱歌。”
为了阻止他们在一起,张梅溪的家人将她关在家里。
黄永玉心灰意冷,但有一天,他突然接到张梅溪的电话,她说她已经跑出来了。
在真正的爱面前,世俗算什么?
世俗能困住的,都是俗人。
(人骂我,我亦骂人)
张梅溪跑出来了,到了赣州,黄永玉在上饶。
于是,黄永玉借了一辆自行车,骑着去找张梅溪。
然而,天黑了,还没到赣州,黄永玉没钱住旅馆,就住在鸡毛店里。
天冷,没有被子,就把鸡毛盖在身上。
第二天,身上全是鸡毛,还有被跳蚤咬的包。
他继续骑车找张梅溪,到了张梅溪住的地方,张梅溪见到黄永玉,只见黄永玉头发上全是鸡毛,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两人在一起了。
但张梅溪太优秀了,家世又好,黄永玉还是有些担心,便问:
“如果有一个人爱你,你怎么办?”
她故意说:“要看是谁了。”
黄永玉说:“那就是我了。”
她回答:“好吧。”
就这样,简简单单,互许一生。
后来,他们结婚了,在一个小旅馆里,几个朋友,没有大摆筵席,简朴地完成了婚礼。
爱从来不需要复杂的形式,重要的是灵魂的相许,重要的是爱。
婚后,他们走南闯北,从未分离。
人生会有很多困难,相爱的人要走到一起,会有很多困难,要一直走下去,也会有很多困难,但只要真正爱着,又有什么苦难是不能被解决的呢?
(黄永玉一家)
1948年,黄永玉还是一个艰难求生的浪子,天下处处都是家。
他在画坛上,没有名气,靠卖木刻挣一点钱。
此时的他,带着妻子,到了香港,靠木刻养家。
虽然生活困难,但他们活得很好。
张梅溪不仅热爱文学艺术,还热爱小动物。
于是,黄家变得家大业大,很多张口都在等着吃饭,不仅有狗,还有猫头鹰、火鸡,甚至有猴子、狗熊、小梅花鹿。
简直就是一个小型动物园。
从此,黄永玉的画中,也有了许多动物。
后来,他听了表叔沈从文的劝告,回到了北京,在中央美术学院当了一名老师。
当他们带着许多动物,住进中央美院时,惊掉了许多人的下巴。
那场面,鸡飞狗跳,浩浩荡荡。
生活是自己的,过成什么样,都是自己的事儿。
(要背就背个摩登的)
对黄永玉来说,人生有两件事特别重要。
一是自由,二是艺术创作。
不管是在做人上,还是在做事上,他总是特立独行。
但他的这种性格,也没少给他惹麻烦。
后来,黄永玉因为写了一篇文章,被诬陷为“恶毒攻击社会主义”,总之,黄永玉惹事了,人在家中躺,祸从天上来。
有时候工作无聊了,他就写一些动物短句打发日子,可是就是这些小消遣,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他白天被拉出去批斗,晚上回到家,半夜三更开始画画,为了防止被别人看到,妻子就替他将窗帘拉上,一旦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所有东西立马收起来。
黄家大院里,有许多动物,所以黄永玉也画动物。
他曾画过一只猫头鹰,画上的猫头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人家说他用这幅画恶毒地攻击社会主义形象,黄永玉天天被批。
生日那天,他还被拉出去打,人家每打一下,他就数一下,数到224,打他的人才停下来。
回忆起那种经历,黄永玉说:
“这真是又好笑、又好气、又卑鄙、又可怕的诬陷行为。我真怜悯那些兴高采烈批判我的人。那股阵势,那种蒙昧劲,不免令我为那个时代深深惋惜。”
湘西老刁民黄永玉,爱打猎,爱养动物,爱画画,爱艺术,爱听唱片。
人家觉得,这是腐败的资本主义生活方式。
是要不得的。
黄永玉被赶出宽敞的屋子,全家人住进一间狭小的房子里,像黑暗的地下室,就连大白天,都要开灯才有光。
那时候,妻子还病倒了,请医生看了,也不见好。
黄永玉急得不行,灵机一动,拿起画笔,在墙上画了一个两米多宽的大大的窗子,窗外面,花草绚丽,阳光明媚,画完之后,满屋生辉。
妻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黄永玉给这个住处取名“罐斋”,因为就像罐子一样。
(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站也由我
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
1969年,黄永玉被下放劳动,进行改造,为时三年。
他养过鸡,担任过草药组的组长,统帅近30人的老弱病残,进山采集各种草药。
他白天劳动,晚上躲在被窝里,打着电筒给妻子写情诗,他每周要换两节电池,如同打着电筒偷鸡摸狗。
他告诉妻子:
我们有过悲伤,
但我们蔑视悲伤,
它只是偶尔轻轻飘在我们发尖上的游丝,
不经意地又随风飘去。
1970年,他给妻子写了情诗:
“我们相爱已经10万年。”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人生百年结为一世夫妻,相爱十万年,也就是千世夫妻。
(你他妈又吹)
文革期间,好多年,黄永玉都没有好好创作。
文革结束后,一切回归正常,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来求画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想攀交情,讲价。
这很麻烦。
于是,黄永玉将求画的规矩直接写在门上:
第一,钞票面前,人人平等,不可乱了章法规矩。
第二,当场按件论价,铁价不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第三,纠缠讲价,即时照原价加一倍;再讲价者放恶狗咬之。
第四,恶脸恶言相向,驱逐出院!
他就是这样。
(出其言善,则千里应之)
出名后,市面上出现了许多他的盗版画,有一次他在北京的一个小店里,看见里面全是盗版画,黄永玉走进去,不知情的店家还向黄永玉推销那些盗版画。
旁边有人说,他就是黄永玉。
店家尴尬又害怕,黄永玉拍拍他的肩膀说:
有饭大家吃,不要紧。
(也不想想,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很多人喜欢他的画,也有人说,他画的画不像国画,不伦不类。
黄永玉听后说:
“谁再说我画的是国画,我就告他。”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黄永玉已经很出名了,他的一些学生说,成立一个黄永玉画派。
黄永玉得知后,将这些学生臭骂一顿。
“我不想成群结党,狼群才需要成群结队,狮子不用。”
大师遍地走,他不想当大师,只想做自己,率性而活。
黄永玉的画越来越贵,曾有人指着他家客房墙上挂着的几幅未完成的荷花图问他:
“黄老,这几幅画若按照市价,应该值多少钱?”
他说,三十万左右。
对于钱,他不曾避讳。
黄永玉喜欢画画,他画画,是因为喜欢。
他说:
有的人为了钱,老婆孩子总动员,裁纸的裁纸,不停地画。钱也不多,人也不快乐,因为他没有创作性的快乐,你不要去想这些东西,你认认真真地去画画,很诚心地去画画。你不为了钱,钱来了,你挡都挡不住。
正是因为不为钱,才能真正画出真性情。
正是因为只为兴趣而活,才那么像自己。
(黄永玉九十自画像)
2006年,黄永玉将自己的画作和收藏品,全都捐给湖南吉首大学。
人家让他致辞,他没有慷慨激昂地谈情怀,而是说:
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告诉家里人了。一旦我的后代真吃不上饭,饿得要讨饭了,也应该距离吉首大学远一点,免得影响你们。
他说完,全场哈哈大笑。
他还曾多次表示:
我手里收藏的各种玩意,不论价值如何,在我走之前,一律捐出。
2007年,已经八十三岁的黄永玉,登上了《时尚先生》杂志封面,杂志评论他说:
不仅玩物玩到癫狂极致,更是玩出豁达心胸。
玩吗?
黄永玉自己却觉得:
我不玩,不喝酒,不听卡拉OK,不打麻将和任何纸牌。吃东西也不偏爱,不是说一定要吃好东西,有什么就吃什么,无所谓。
(黄永玉玩法拉利)
他热爱画画,写文章,看书。
读书,他没有必读书,而是想读什么读什么,画画,他也没有专门的题材,自由地画,想画什么画什么。
他写文章,2007年年初的时候,他还宣布要戒掉画画,全心写文章。
但他戒不掉画画,也戒不掉文章。
他写《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是写自己的经历,可是第一部写到4岁,就写了20万字。
他打算就这样一直往下写,写到80岁时的所见所闻。
2009年,黄永玉写了一幅字:
“世界长大了,我他妈也老了”。
2014年,黄永玉90岁,国家博物馆准备举办《黄永玉90画展》。
记者问黄永玉:
“参加宴会的人是否需要打领结?女士是否要穿晚礼服?”
黄永玉调皮地说:
都不必了,最好裸体。
八卦的记者又问他:
老爷子您感情生活如何?
黄永玉回答得更加让人喷饭,他说:
我的感情生活非常糟糕,我最后一次进入女人的身体,是参观自由女神像。
九十岁,像个顽童,大部分时间,他都住在北京万和堂,他养了十来只狗,十来只猫,全都有名字。
一只叫“科学”的狗,满院子跑。
一只叫“民主”的狗,因为好斗,被关在笼子里。
他自己,烟斗不离口,一顿一碗饭。
曾经有人劝他戒烟,他说劝他戒烟的人都死了。
有人给他画了一幅漫画,他看了很喜欢,就将之设计成雕塑,他还在雕塑旁和自己合影。
年纪越大,身边的老朋友很多都离世了。
他自己也想过死,关于追悼会,他有个奇思妙想,他想在活着的时候,就把追悼会办了。
那样,他就躺在椅子上,听别人会在他的追悼会上怎么夸他。
死后的追悼会,自己又听不见。
对于骨灰,他更是充满各种想象力,他还找来一帮老朋友,开了一个讨论会,讨论如何处理骨灰。
他觉得把人拿去烧了,把骨灰拿回来,其实没意思。
所以怎么处理?
黄永玉觉得,最好不要带回来。
大家说,还是带回来好。
带回来?那简单啊,将骨灰放进水箱里,拉一下水箱,就等于在厕所举行个仪式。
他老伴说,会把下水道堵了。
这个想法又被否定了。
没关系,那就把骨灰分给朋友们,每人一小包,拿来种花。
有人说,这很吓人,因为花开的时候,晚上就会看见你的影子在里头,有点恐怖。
好吧,那就还剩下最后一招,将骨灰放进面里面,用来包饺子,让朋友们吃。
等到大家都吃完了,然后宣布,这是黄永玉的骨灰。
2023年6月13日,黄永玉在这个世界玩够了,然后他就走了。
按照他的遗嘱,没有任何告别、追悼仪式,也不取回骨灰。
人生就是一场游戏,有些人善于游戏,将这游戏玩得很精彩。
有些人即便花了大价钱,买了许多游戏装备,依然玩得一塌糊涂。
还有一些人,不善游戏,又没有钱买游戏装备,就觉得,别人之所以玩得好,是因为有钱。
然而,这人生,并不是有钱就能玩好的,因为人生,物质之外,还有更加辽阔的精神追求。
为了太阳,
我才来到这个世界。
很多年前,黄永玉读到巴尔蒙特这句诗,感动得嚎啕大哭,热泪滂沱。
我想,他一定看到了生命的太阳,因此感动。
我们每个人都在太阳地下,可我们的心中,缺少太阳,我们不够阳光,不够明媚,我们陷于黑暗之中。
但是我看黄永玉的时候,他经历过痛苦,经历过贫穷,经历过很多,但在面对这些的时候,他选择了阳光。
即使整个世界都是黑夜,他也在心中给自己亮起太阳。
这世界不缺会赚钱的人,不缺懂钻营的人,真正缺少的,就是这些自己照亮自己,自己照亮生命的人。
他们活成了一个大写的、站着的人,灵魂就在那里,立着,本身就很好。
文|不有趣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