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在《出发点:1979-1996》中提到自我创作的原点是对失落世界的向往,宫崎骏动画电影中,很少出现华丽、壮阔、鲜艳的空间设计,更多的是平凡却又朴实的原乡画面,很容易就将人带回到过去的生活和梦乡里。
宫崎骏将自我对故乡的怀念之情投射到动画电影的创作中,创作的动画电影中总弥漫着一种旧式的乡愁之感,无论是日本本土风格的建筑还是充满异国风情的欧式建筑,都弥漫着非常浓重的怀旧情绪。
画面中那些青苔满布的台阶、吱呀作响的木梯、斑驳陈旧的屋檐、锈迹斑斑的水车、简朴却复古的雕花窗框、嗡嗡作响的老式火车都流露着沁人温暖的色调,都散发着旧日安静平和的生活气息,这些充满记忆感的空间布置无不散发着宫崎骏对于过往的深切眷恋之情。
但值得注意的是,宫崎骏在对过去空间的怀想中,总是远距离的怀想,总带有一定的美化意味,或不真实意味。
正如斯维特兰娜·博伊姆提到的:“怀旧是对于某个不再存在或者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的家园的向往,怀旧本身就具有乌托邦的维度。”
宫崎骏的动画电影创作寄托着本人对失落故乡的怀想,也表达着他对于故乡的思索,但由于这种怀想是远距离的,所以所怀之物不能以真实的形象出现,宫崎骏对过去空间的构建总是带有情感的私人性,总是带有宫崎骏本人独特的思考。
当怀旧者只是看到过去时光中美好、浪漫、纯粹的一部分,而对过去的落后与愚昧避而不谈时,就会使得个体对过去的怀想携带着想象的意味,就像美国社会学家戴维斯(Davis)所说的那样:“它隐匿和包含了未被检验过的信念,即认为过去的事情比现在更好、更美、更健康、更令人愉悦、更文明也更振奋人心。”
“一个人并不对是其所是的那种过去怀旧,而对是其本可能是的那种过去怀旧。这个人努力奋斗为能在将来得以实现的正是这一过去。”
宫崎骏为观众塑造了唯美的、清新的、浪漫的美好想象,沉浸在宫崎骏创作的动画电影中,观众会体验到治愈的情绪感受,会感受到漫步在传统乡间午后时那个遥远的童年夏日。
宫崎骏动画电影《龙猫》使用传统的二维绘画技法,将童真的浪漫幻想与乡间风光融合,在天真稚拙的童趣、清新淡雅的色彩、旧日年代的质朴人情里塑造了宫崎骏式独有的浪漫,以缓慢、清新的叙事深深地触动了观众的情感,唤起了许多成年人尘封在记忆岁月里的童年时光。
“在乡下,有一种小精灵,他们就像我们市区的邻居一样,居住在我们身边嬉戏玩耍。但是普通人是看不到他们的。据说只有小孩子纯真无邪的心灵可以捕捉到他们的踪迹。如果静下心倾听,风声里可以隐约听见他们奔跑的声音”。
宫崎骏将年少时听到的、看到的、感触到的美好重现在自己的笔下,将视角拉回到电视机还没有大范围普及的时代,将个人的情感经验搬上大荧幕,与纯真、质朴的儿童和未失童心的成人一起体验。
《龙猫》是一部扎根于日本本土风景的动画电影,宫崎骏将故事设定于20世纪50年代,舞台背景来源于日本各地的传统乡村风光,片中主人公居住在原始的由田野和森林围绕着的乡间,在这里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流、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只有辽阔纯净的蓝色天空、繁茂高大的绿色树木、清澈透底的涓涓流水、一望无际的禾苗农田。
在这样世外桃源般的清澈世界里,人们生活一片寂静、一片祥和同时又一片安宁,偶尔会传来稀稀疏疏的蝉鸣声与远处山野飘渺的哞哞声,田地、池塘、山地、山林和草原甚至龙猫精灵都与人类一起共存,儿童们嬉闹着在乡间奔跑。
宫崎骏用笔下的画笔描绘了一幅记忆中完满、和谐的人与自然之图,在完满的回味中,无论是创作者还是观者都沉浸在一种浓重的思乡愁绪中。
“对个体童年的眷恋、对经典时期道德标准与价值体系的颂赞,对母体的渴望回归,构成现代人永恒的怀旧主题。”
宫崎骏年少时在乡野生活的记忆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在他心中积郁的浓浓思乡情节渗透在作品的各个角落,在《龙猫》世界的表达中,宫崎骏致力于呈现一个似画如梦般的田园空间,这是宫崎骏为儿童、为成人、为人类编织的一个甜美绮丽的梦,《龙猫》连接了人们回忆自己童年或家乡的美好的愿景。
动画电影作为一种时空性的综合艺术,时间和空间是电影叙事的两个基本维度,空间是动画电影进行视觉呈现的重要载体,空间作为现实的依存,首先是物质形式的,然后便具有精神意义的隐喻,不同空间场景的选择具有不同的隐含意义。
宫崎骏动画电影中,森林、天空是使用比较普遍的空间符号,森林在日本文化中是特殊的文化符号,象征着人与自然最原始的出发点。天空是宫崎骏年少时对于飞行的想象投射:在广袤无垠的天空中,人类拥有着无比恣肆与纯真的怀想。
宫崎骏始终都将对失落世界的追寻作为动画电影创作的出发点,他的作品大都笼罩着浓郁的反都会情结和回归情结,因此动画电影空间的选择也不可避免的具有空间维度上故乡的印记,都会带有对过去文明重现的憧憬。
无论是《龙猫》中对于日本乡下田园景观的眷恋、《幽灵公主》中对幕府时代日本人生活方式和森林之神的崇拜,还是《天空之城》中对18世纪英国风格矿坑场景的再现都体现了宫崎骏对于过去的、失落的空间的追忆。
但宫崎骏动画电影也呈现了对于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交织的复杂思考,宫崎骏意识到了文化传播的影响力,看到了日本现代化过程中所出现的民族身份认同危机这一问题,在《千与千寻》中对这问题给予了一定的思考。
《千与千寻》是一部关照现实的奇幻寓言,影片以幻想的方式将真实与虚幻结合在一起,在看似神灵的世界中隐喻了现实世界的物欲、贪婪、迷失等各类问题。在《千与千寻》中,“汤屋”是最重要的场景空间,“汤屋”是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交织的复杂空间。
“汤屋”以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的建筑作为创作原型,刻画了具有明治和大正时期日本风格的建筑和街道景观,是一座极具东方传统风格的建筑。“汤屋”在日本文化中具有澡堂的含义,“泡汤”曾在日本时代相当流行,对日本人来说“泡汤”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汤屋”象征着日本式的清洁与纯洁。
《千与千寻》选取带有日本传统文化记忆与民族共同情感的澡堂来进行刻画,对这些熟悉但又不合时宜的事物进行展现,利用观众对意外事件和周边事物的怀旧感。
但同时,“汤屋”又具有西方文化的特征,宫崎骏将日式建筑与西方文明进行了融合,将二者以全新的方式呈现在《千与千寻》的世界中,呈现在“汤屋”这一空间中。“汤屋”属于东西方结合的产物,汤屋的外形是日式的,而内部装饰却带有明显的西式风格,这样一种结合营造了特殊的氛围。
“汤屋”内部体现了浓重的东西文明杂糅的风格,底层体现的是浓重的东方古典风格,顶层体现的是西方的欧化风格,汤婆婆的房间是完全欧式化的御殿。
宫崎骏将日本传统文化以想象的方式融入到现代文明中,这种方式赋予了幽灵般的过去出现在现代社会的特殊权力,也赋予了现代文明的物质符码渗透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权力。“汤屋”是日本文化的象征,是日本在发展过程中逐渐西化、逐渐陷入自我身份困境的象征。
日本在走向现代化的进程中,积极的向西方文明进行学习,积极的以西方之技术来改造本国之发展,西方文化以势不可挡的态势侵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精神文化中。
宫崎骏看到了日本在发展过程中所面临的自我身份困境问题,所以宫崎骏在怀旧书写中刻画了融合东西方文明的复杂空间,这一复杂空间是传统与现代的交织,也是东方与西方的交织。
怀旧的本义只有“思乡”的意思,“乡”在时间维度上指向过去,在空间维度上指向故乡,故乡可以是一片土地、一栋房子、一个村落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对于不同的怀旧者“乡”的概念都是不尽相同的。
传统意义上的怀旧客体伴随着社会现代性发展逐渐发生了转变,在保持思念这一个体情绪的基础之上,思念的客体即故乡的含义与以往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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