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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山石的材质与工艺:是否值得争论?

06-17

寿山石的材质与工艺:是否值得争论?


寿山石雕材质与工艺的关系,似乎是业界永恒不变的讨论话题。

从崇尚材质,认为雕刻根本没有必要只是伤害石材;再到推崇工艺,认为材质不过是艺术创作的载体,毫无价值……

的确,说到底,寿山石雕的种种审美趣味和收藏体系,譬如追求纯净无瑕的素章、推崇某个流派的雕刻,亦或者是既要好工又要好料,皆是建立在对于寿山石雕材质与工艺的看法上。

那么究竟该如何看待寿山石的材质与工艺之争呢?


水洞高山桃花冻石素章

这不免让我想起了孔子曾说过的一句话: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文即是外露的文采,质是内心的质朴,孔子认为,质朴多于文采就难免显得粗野,文采超过了质朴又难免流于虚浮,文采和质朴完美统一,才能成为君子。

转化到寿山石的审美趣味上而言,寿山石天生的、内在的质地、光泽、纹理乃至巧色,就是它的“质”,而寿山石的雕刻则是它的“文”,只有材质和雕工能够达到完美的统一,才是一件好的雕刻作品。


陈浏的《说田石》中在提到如何选择田黄石作品时认为,首先在材质的选择上:“必石毫无瑕疵,而又亭亭入格者也”,在形制规整毫无瑕疵的基础上,雕刻亦有所取舍:“雕钮极其精致,以鸟兽水怪或仿古者为极精”,若是工艺不佳,再好的材质也不入民国大藏家之眼。可见寿山石雕的审美情趣便是材质与雕刻相得益彰的结合,既不能将雕刻完全凌驾于材质之上,也不能完全地迁就材质,在进行寿山石雕创作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读懂寿山石材质的特点,理解寿山石本身的材质美。


清乾隆 田黄石双凤钮闲章 114g

就好比做菜一样,如果没有好的原材料,那么即使是伊尹、易牙这样的古代名厨,也会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之感;如果光有山珍海味,却交给不会做菜的人进行处理,那就是暴殄天物,更别说做出美味的菜肴了。山珍海味尚可重新获得,可每一块寿山石却都是独一无二的,资源的稀缺性更是决定了寿山石的珍罕,岂以庸工挥霍良材呢?


水洞高山石 素方章

其次,我们要讨论的就是寿山石的审美。关于寿山石的审美,本就由两部分组成——材质审美和工艺审美。材质审美就如同《观石录》和《后观石录》中所写:“百炼之蜜,渍以丹枣,光色古黯,而神气焕发”、“白玉肤里,微有栗起,大似赵妃雪夜待人时”、“盈盈瑶光为水,光含春腊”、“空明映澈,时有浓淡,如米家山水”、“对之有酒旗歌板之思”。这些妙不可言的纹理和色彩,仅仅是材质本身便可唤起我们的审美想象。而寿山石的工艺审美则如杨玉璇的“出匣森森向人,槃礴尽致,出色绘事”,林清卿的“花卉之妩媚生动,难写生家罕能及,山水竹木,亦静穆浑厚”那般令人拍案叫绝了。

材质和工艺皆可审美,无论是观材质还是赏工艺,都能触发我们关于美的想象,倾向哪种审美都没有错,但若因推崇其一而不屑甚至否定另一种审美,则是一种大大的偏见了。


陈达 芙蓉晶石 红太阳把玩件

再说到材质和工艺的“完美统一”,则又有一种误解,认为必须“好材质”加上“好工艺”,才算得上是“完美统一”。事实真是如此吗?或者说这才是所谓“工料双绝”的真正含义吗?

也许以下这段文字能够说明这个问题。

《文心雕龙·情采》中说——

……使文不灭质,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于红紫,乃可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

《文心雕龙》的这句话,呼应的是《庄子》中所谓“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从而提出,外表的文采不能够湮灭内心的本质,令正色鲜明夺目,杂色排除不要,才可以形成“文”与“质”相配合的好文章。


林发述/林文举 田黄石《刘海戏蟾》随形章 81g

好的思想需要通过行文,去排除杂芜,令中心思想更为明确。寿山石雕工艺的作用和行文仿佛,也是要去除材质上的杂芜和瑕疵,而进一步衬托寿山石材质令人惊艳的佳处,令巧色更突出,令纹理更夺目——所谓“依形就势”、“相石取巧”正是如此。

高兆的《观石录》中记载了杨玉璇雕刻的葡萄纽和瓜钮:“葡萄、瓜,俱纯灰色,独取其白色而略渗微红色者为枝叶。其叶中蠹蚀处各带红黄色,浅深相接,如老莲画叶然。且嵌缀玲珑,虽交藤接叶,而穹洞四达,直鬼工也。”印材本身并不完美,灰色、白色、红色深浅杂乱,更有各种蠹蚀破洞,可杨玉璇却巧妙地将这色彩做了绝佳的分配,立刻成为了一幅层次分明的瓜果画,而原本属于瑕疵的“蠹蚀破洞”,则被化作葡萄叶上的虫蚀,不再是瑕疵而是浑然天成的葡萄叶片了。林清卿亦是如此,陈子奋评价他说:“难得在利用石之病,而反见天然。”

好的寿山石雕刻家,并不只会用好的石头刻好的作品,更难得在于能够将原本“不完美”的石头,创作为“完美”的作品,让自己的雕工,化腐朽为神奇


林亨云 焓红石 一家亲摆件

寿山石雕刻是“戴着镣铐的舞蹈”,却正是因为“戴着镣铐”,每一步都有节制、有思考,反而更显出舞蹈有了天人合一的精彩。工料的“完美”,并非简单的“材质完美”加上“工艺完美”这样的一加一等于二,而是以工艺烘托材质,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将红巧雕刻为太阳的同时,又以本来“多余”的白地雕为云彩,成就了独一无二的“红太阳”;焓红石本是光泽度低、硬度高,色彩单调的石头,仿佛“不堪雕刻”,但以其特殊的质色雕刻出的白熊栩栩如生;大块的旗降石分出横贯的色带,裁切印章难以下手,巧妙地利用色带雕刻出红军过雪山的景象,顿时气象恢弘……


林发述 旗降石 更喜岷山千里雪

这不免让笔者想到《考工记》里的一句话:“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

工不在“绝”而在“巧”,何以谓之“巧”?满身繁冗并非巧,遍体雕镂并非巧,盲目炫技更非巧,唯有“文不灭质”、“文能成质”才是巧。


高山石 二甲传芦章

只强调材质未免浪费了古人流传至今的“精绝鬼工”,只强调工艺又何必以寿山石作雕刻?不如放下寿山石的“材质”与“工艺”仿佛“势同水火”的争论,让寿山石雕刻艺术与寿山石材质之美相辅相成,成就出“材有美,工有巧”的佳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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